文 / 彭剑锋、黄卫伟、吴春波、杨杜、孙健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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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11日，受华为公司创始人任正非的邀请，当年起草《华为基本法》团队、人大六君子（包政老师因身体有恙未能参加）与华为总裁任正非先生欢聚在华为总部。会面没有主题和目的，老友叙旧，宾主尽欢。
 
为了这次相聚，任总亲自制定接待细节、看什么、吃什么、送什么礼品等，都亲自嘱托安排。临别时，还特意叮嘱《华为基本法》起草专家团队一起摆拍，复原当年起草《华为基本法》时一起散步的场景。
 
任正非先生对知识与专家老师始终如一、发自内心的尊重。整场会谈持续了一小时四十分钟。会谈结束后，任总特地写了下面一段话，并建议与现场照片一起发表。
 
“27年前，我们相聚在北戴河，讨论了企业管理问题，今天我们相聚又讨论了一些关心的问题，愉快地相处。”（任正非）

彭剑锋、黄卫伟、吴春波、杨杜、孙健敏几位《华为基本法》起草教授，专门为此次会谈写下重聚感悟！正如黄卫伟教授在感悟中所言，《华为公司基本法》标志着中国杰出企业家的道路选择，标志着中国企业管理开始走出混沌。历史表明，走华为之路是中国企业的必经之路。

上图：2024年1月11日，时隔27年，华为坂田基地F区F4咖啡厅，任正非与人大教授合照再现当年场景。（由右到左）孙健敏、任正非、吴春波、彭剑锋、杨杜、黄卫伟

下图：1998年3月23日，深圳南山区明华山庄，《华为基本法》审定会会议期间，任正非与人大教授合照。（由左到右）孙健敏、任正非、吴春波、彭剑锋、杨杜、黄卫伟
   
 
 
 
这真是一个难忘的日子，2024年1月11日下午，受华为公司总裁任正非的邀请，当年《华为公司基本法》起草团队与任总欢聚在华为总部，追叙友情，互致关怀，敞开漫谈，酣畅淋漓。
 
《华为公司基本法》的起草过程，是西方的管理理论与中国高技术企业实践的第一次系统性交融和碰撞。令我们感到自豪的是，《基本法》从华为实践中提炼出的原则和理念，如不让雷锋吃亏的核心价值观，实事求是的行为准则，按生产要素和贡献分配利益和分享剩余价值的理念，聚焦核心、压强投入的战略原则，人力资本增值优先于财务资本增值的经营目标等诸多管理哲学和经营理念，直到今天还熠熠生辉，给后来者以启迪。
 
《华为公司基本法》标志着中国杰出企业家的道路选择，标志着中国企业管理开始走出混沌。历史表明，走华为之路，这就是结论。
 
   
对于1月11日与任总的见面非常期待，抱病前往深圳。
 
三年多后再见任总，发现他没有什么变化，腿脚利落，腰板笔直，头脑依旧那么清晰。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出已连续四年多美国常态化制裁带来的精神上与身体上的影响。
 
任总不是一位好的沟通者，更不是一位好的倾听者，确切地讲，他是一位非常厉害的演讲家，他总能始终掌握交流的内容与节奏，其所谈内容没有虚话、套话和假话，只有真话和实话。听了他的“演讲”，总能够引起共鸣与思考，被打动，被感染，这是依据近三十年的近距离观察得出的结论。
 
企业家不一定口才好，也不一定是演说家。吉姆·柯林斯在其名著《从优秀到卓越》中，把第五级经理人的特征之一归纳为谦逊态度、害羞性格、笨拙举止及强烈的专业意志。这个概括，完全可以在任总身上得到验证。并不是每一位企业家都是口若悬河的善辩之人，人们之所以得出如此的结论，是因为在电视或论坛上老有那么几位所谓的企业家，企业经营得一般，却经常喋喋不休地老生常谈。口才见长的好为人师的老板们在我国从来就不缺，他们难于抑制功与名的诱惑，把企业当作炫耀个人的舞台，穿上了致命的红舞鞋，把自己宣传上的胜利虚幻为最终的胜利。
 
企业家的职业是有违人性的，哪怕是一位木讷内向之人，也要面对组织成员，展示领袖的作用，不断地鼓励、鼓动与激励自己的员工，不断地把自己的思想传达给员工，以完成变革推动者、思想传播者、团队凝聚者和组织领导者角色。
 
任总是个例外，尽管他自认为是个“宅男”，性格偏内向，“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不善于与人交流，但其文章与演讲有着极强的影响力、穿透力和震撼力，其讲话和文章屡屡成为社交圈的头条，不断地刷屏，足以证明这一点。在现场聆听任总的演讲，尽管他贵州语音浓重，但不会影响听众的理解，不可否认其强大的气场。
 
常听有人讲，与任总交流了一上午，其真实的情况往往是，任总侃侃而谈，一众人点头称是，基本上插不上嘴，当然交流结束前，任总会问还有什么问题，如此而已。如果有人讲真的与任总相互交流，大致是一种幻觉。当然，这种情况相比其与客户或记者采访时交流是例外。
 
当日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的会谈，基本不出所料，主要是任总在讲自己的观点。
 
在交流过程中，任总所谈的主要内容包括：
 
1.以人类历史发展为例，说明开放必定进步，封锁必然落后；
 
2.我国新疆、西藏与贵州发展：美丽的天山花园、薰衣草、少数民族风格的民俗与舞蹈、林芝桃花节、高速公路建设，共同富裕与区域脱贫；
 
3.中小企业发展：不是管理的问题，而是产品的问题，扩大规模后才有管理问题，关键是专注做好一件事；
 
4.城市建设与发展：城市要有创新的灵魂，要降低阻碍创新的制度成本；
 
5.基础教育、留学生、科学研究、东数西算与人工智能。
 
由于不清楚与任总见面的形式、具体的内容与时间安排，在去深圳的高铁上，还是准备了两个问题：
 
1.您在这些年一直长期关注的问题是什么？
 
2.这些年华为遇到自创立以来从未遇到的巨大困难，但在近几年的讲话中很少提及，您为什么不着急？您为什么不抱怨？暴脾气的您是如何修炼的？
 
但事后看了交流的记录，发现任总事实上已经给出了答案。
 
关于第一个问题：方向大致正确，组织与个人要充满活力。企业如此，国家也如此。本人认为，在这次交流中，任总讲的最精彩之处就是把他提出的“方向大致正确，组织要充满活力”，上升到国家层面，系统地诠释了国家政策的方向之正确和人民充满活力的关系，以及实现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
 
关于第二个问题：从任总交流的内容看出，苦难造就了其坚强的意志、不屈不挠的品质和高远的境界，苦难撑大了其胸怀，而胸怀世界、纵观天下的人根本没有时间着急、焦虑与抱怨，这是胸怀、格局与境界使然。
 
与任总的再一次相聚，一如脑海中的记忆：一位坦诚、达观、深谋远虑、正直善良的智者。当看到任总面带微笑、健步向我们走来的时候，顿时感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近两个小时的交谈，任总思如泉涌，滔滔不绝，充满信心，激情澎湃，几乎没有给别人插话或提问的机会，简直就是在做一场精彩的演讲，而且是没有准备的即兴演讲。因为任总认为：教授讲课的时候不要有讲稿，有了讲稿就受限制了，就不能放开讲了，可以放开讲，只要抓住要点就可以了。这一放开，任总敏捷的思维、激昂的精神、深度的思考和广博的知识就显露无疑了。短时间的交流，他所谈的内容范围广泛，古今中外都有涉猎，事实和概念互相印证，玩笑和哲理有机融合。话题涉及共同富裕、乡村振兴、边疆腾飞、企业发展、中外关系、教育等等。唯独没有讨论华为，既没有感叹外部环境因素对华为的不利，也没有宣传华为在艰难的处境中取得的成绩。尽管我们提出了关于“问界”的问题，任总也是一带而过，只是强调华为始终坚持“力出一孔”。
 
我主要分享两点感受。
 
第一，志存高远，牢记使命。一个人不能只追求自己的富裕，必须是共同富裕。这里的自己，不仅是个人，也包括自己所经营的公司。公司也要把共同富裕作为奋斗的目标。华为所坚持的方向大致正确，就是要保证共同富裕。但共同富裕是有条件的，要按要素分配，共同富裕首先要解决分配要素问题。我们认为知识和管理都是劳动，所以都应该参与分配，而不仅是资本参与分配。这一点在华为基本法里表述为“劳动、资本、知识和企业家共同创造了公司的财富”。三十多年来，华为一直坚守这一原则。当然，现阶段还是要实行有差别的共同富裕，不能一步到位。
 
第二，思想前沿，观点鲜明。数字技术的崛起，无异于人类社会进步的加速器。华为认为，数字技术既可以用于产品，也能用于构建生态。华为就是运用数字技术创建生态，开荒耕地，华为为社会提供土地，“有人来种庄稼，有种玉米的，有种水稻的，还有种水果的，但华为只提供土地。”
 
企业的发展与社会的发展一样，不能封闭，“封闭就要落后，从来都是进攻才能胜利”，开放才能发展。开放是手段，专注是策略。
 
“世界是复杂的，很难找到一个终极的真理，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公式，你要去找公式，你注定是失败的”。不能用统一的模式管理公司或治理社会。所谓的管理无定式，并不是没有章法，而是各有各的章法！
 
中小企业根本不是管理的问题，是产品的问题。现在很多企业一个产品都没做好，就想做大做强，这是不可以的。100-1=0！把豆腐磨好，把油条炸好，做精致，做到极致，就可以生存。现在边疆的一些地区就是通过把产品做到极致而发展起来的。这是核心竞争力的概念，也是中国老百姓说的一技之长的概念。
 
我又一次被任总的乐观、自信、开放的心态所感染，被他崇高的追求、深邃的思想、生动的类比而打动。
 
2024年1月19日


任总常讲，“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这次和任总会面，一连喝了三杯咖啡。凑齐《华为基本法》起草组成员和任总一起喝咖啡，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
 
在宽敞的咖啡厅中落座，神采奕奕的任总，依然是那样的睿智和健谈。任总历来喜欢思考未来，阳光心态，与某些企业对目前经济形势和市场前景悲观，有为难情绪完全不同，他的话题总是聚焦进步，比如贵州的“新”，边疆的“美”。他的思考总是深入核心，比如上海的魂是“洋”，深圳的魂是“拼”。企业有自己的魂，那就是文化，各地发展有自己的魂，那就是精神。任总提出的“有区别的共同富裕”之观点很值得思考——如何在保持活力的基础上，共同进步和富裕。谈到理论研究，他希望我们搞的研究不要太理论化，理论上100-1=99，可现实中100-1=0。现实中要学会妥协，妥协的目的是为了进步！要适应变化，要抓住时代。
 
触景生情，回忆起讨论《华为基本法》时的字斟句酌，回忆起为客户讲课跑遍全国市场的艰苦奔波，回忆起和任总一起出差的一期一会，回忆起住在百草园的蹉跎岁月。
 
我提到自己做某些研究题目时，会认真琢磨和借鉴任总讲话中闪光的“思想”，任总一摆头：“我哪有什么思想！”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要的就是开放，坦诚，交流和收获。三杯咖啡提神醒脑助兴，一上午的参观，一下午的会谈，中午没休息也没丝毫困倦。约定时间足足延长了四十多分钟，还意犹未尽。
 
喝完咖啡起身，任总兴趣盎然地和我们一起摆拍，按照当年起草《华为基本法》时一起散步的照片，又来了一张六人照。对比两张照片，颇为感慨！近三十年了，常言道，物是人非，我们却“物非人是”，和任总一样，我们几个老朋友依然健康地在各自岗位上“长期坚持艰苦奋斗”。华为伴随着我们的职业生涯，华为改变了我们的人生之路！
 
三杯咖啡吸收宇宙无穷能量！握手惜别，又匆匆奔赴各自工作岗位。回见啦！事业要一起干，咖啡再一起喝！
 
   
2024年1月11日，这是一个令人难忘和愉快的日子。受华为公司创始人任正非的邀请，当年起草《华为基本法》团队、人大六君子（包政老师因身体有恙未能参加）与任总欢聚在华为总部。会面没有主题和目的，纯粹老友叙旧、听任总海阔天空侃侃而谈，一场智慧大餐，让人酣畅淋漓、其乐融融。如果要问我这次与任总相聚畅谈的感悟，印象最深刻的是两点。
 
第一，任总和其他普通老人一样，年纪大了有些念旧，但任总还是那个任总。虽已步入80后耄耋之年，已成全球令人敬仰的企业家，但二十多年来任总没变，还是那么让人感到亲切，极晓人性和富有人情味。这次任总邀请我们《华为基本法》起草小组共聚华为，临别时，还特意叮嘱我们一起摆拍，复原当年起草《华为基本法》时一起散步的场景。27年后又来了一张六人照，让人不胜感慨，物是人非、但情谊仍旧。任总往往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直来直去、不讲情面，外显严肃、甚至有点木讷和不善人际交往，但骨子里透着善与浪漫，他念旧的底层逻辑是心底无私、大善大爱。华为从不忘记英雄，感恩并善待所有帮助过华为的人。27年过去了,任总还是那个任总——
 
1.对知识与知识分子始终如一、发自内心的尊重。为了这次相聚，任总亲自制定接待细节、看什么、吃什么、送什么礼品等，都亲自嘱托安排。
 
2.始终如一的率直、坦承、不装，心中有阳光，永远敞亮示人。任总还是那样腰杆挺直、气场强大，个人魅力无穷。
 
3.对事不对人，从来不以个人好恶去整人，折腾人，而是靠机制制度去驭人。个人从不凌驾于组织之上、尊重组织理性与规则，请我们吃个饭、送个礼品任总还自掏腰包。
 
4.一如既往地风趣、幽默地与教授们神侃，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滔滔不绝，令人佩服不已。
 
5.才思敏捷，观点犀利，金句频出，天下事无所不知，纵古论今，你不能不折服于其洞察力、记忆力与宽广的知识面。
 
6.招牌式的任氏灰度思维，既坚守黑白、爱憎分明，又善于灰度驾驭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关系，在混沌中保持方向大致正确，让组织充满活力。
 
7.对华为的现在和未来，始终保持一份清醒。面对美国全力打压，绝不投降、妥协，但仍坚信开放合作才能进步，要虚心向美国先进的方面学习。
 
8.不变的任总，永远是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使终生学习、持续奋斗成为一种生活习惯。喝着咖啡，任总不忘调侃我们：“人大六君子岁数也这么大了，还在写书布道，没有躺平，像黄（卫伟）老师还在向牛顿学习，他要找一个终极真理，用一个公式描绘企业管理这个世界，但这是不太可能的、因为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怎么可能用一个公式来描述呢？祝黄老师的梦想不能成功，继续做梦。”
 
第二，任总已然不是当年的任总。在谈古论今，纵谈天下事、企业事时，比过去更收放自如，心闲气定，越来越像个通透人生一切的禅者，可谓非禅是禅真禅也。总的感觉，任总比过去显得轻松快乐、眉头舒展、内心笃定、心境清澈，可见步入了自我修炼与自我超越的至高境界；同时，任总穿着得体、有品位，与过去的不修边幅，判若两人。显然，任总在享受事业成功的同时，也享受当下生活之美好，活得简单、自然、极致，活出了生命之快乐与精彩！